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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】
县文化馆的展柜亮着冷白色的光,此刻我攥着参赛证的手指节发白。
洁净的玻璃上映出我皱紧的眉头,以及展柜中央那只青灰色陶瓶——《春山雾》。
瓶身上蜿蜒的冰裂纹十分眼熟,那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给我演示的最后一个技法。
陶刀从掌心滑落,在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响。
周围几个看展的人回头,我蹲下身捡起刀,刀柄上缠着的蓝色棉线补丁硌得掌心发疼。
这把枣木刮刀跟了我三年,木柄中段有道三厘米长的裂缝,是去年冬天摔在水泥地上裂开的,我用父亲生前最爱的老粗布棉线细细缠了五圈。
“雾隐纹要在陶胚半干时划,手腕得像揉面团似的转。”
“划纹角度得跟着陶轮转速走,快了裂得太碎,慢了又显不出雾感。”
父亲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,那时他的手已经抖得握不住刮刀,却仍在我手背上画着圈……
我凑近展柜,鼻尖几乎贴上玻璃。
《春山雾》的裂纹藏在山峦轮廓里,不细看只当是普通冰裂纹,但每个转折处都有极细的分叉,像春雾弥漫时若隐若现的山尖。
这正是李家雾隐纹的精髓,靠指甲在半干陶胚上划出细痕,再用倾斜 45度角上釉,烧制后才会呈现这种层次!
不知不觉间,我的指甲已经掐进掌心。
三天前我刚把参赛作品送来时,展柜里还没有这件《春山雾》!
调出手机里的参赛记录,我的《雾隐山》编号 037,登记时间是 3月 5日上午九点,而眼前这件作品编号 082,登记时间 3月 8日下午四点。
这个时间,恰恰是我回作坊给小姑子周梦雨送釉料的那天。
穿过走廊时,手机在裤兜震动。
工作室的监控 APP弹出新通知,我躲进楼梯间点开查看。
3月 8日下午三点十七分,储藏室的摄像头拍到周梦雨抱着我的枣木刮刀走出。
米色风衣下摆扫过门框,露出里面绣着“小满陶坊” logo的围裙。
那是我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,领口处还留着我缝歪的第三颗纽扣。
回到作坊时天已经渐黑。
推开铁门,电窑的余热还烘着空气,货架上摆着未上釉的陶胚,其中一个歪歪扭扭的杯子上刻着“给嫂子”三个字,是周梦雨上个月来玩时做的。
我摸了摸杯口,当时她缠着我教拉坯,说想开间自己的陶艺工作室,“嫂子你放心,我就卖点小玩意儿,绝对不碰雾隐纹这种高技术的。”
屋内,电脑在工作台上亮着屏保,是父亲和我在老陶轮前的合照。
点击鼠标,桌面图标整齐得反常。
我的习惯是把常用文件放在左下角,可此刻却排成了规整的两列?
打开“2024年参赛记录”文件夹,里面只剩个加密的压缩包,图标上挂着把小锁。
手指在触摸屏上滑动,登录日志显示今天下午五点零三分,有台设备用“周建的平板”登录过系统。
周建是我的丈夫,周梦雨的亲哥哥。
双击压缩包,密码框弹出的瞬间,手机又震动一下。
监控 APP发来新视频,是三天前周梦雨在储藏室的完整记录:
她戴着白色棉质手套,对着父亲的陶艺教学视频逐帧暂停,右手握着我的刮刀在废陶胚上比划,左手机械地重复着划纹动作,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!
此时,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 20:17,作坊外传来摩托车声。
我走到门口,看见周建的黑色摩托停在巷口,车灯照亮骑在后座的周梦雨,米色风衣下露出半截藏青工作服。
“嫂子还没吃饭吧?”
周梦雨跳下车,手里提着个纸袋子,“我买了您爱吃的糖火烧。”
她说话时手腕翻转,露出内侧的纹身,是陶轮加麦穗的图案,那正是我设计的作坊 logo,本该在三个月前就去注册的商标。
我没接她的袋子,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刮刀上:深棕色枣木柄,也缠着蓝色棉线补丁。
“梦雨~”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紧:“《春山雾》的雾隐纹,你是跟谁学的?”
她的指尖在刮刀柄上顿了顿,很快又绽开笑:“就跟着网上的教程瞎琢磨呗,嫂子你别说,还真让我琢磨出点门道。”
袋子里的糖火烧散出甜腻的热气,她往前凑了凑,“明天来我工作室看看呗,我新弄了台拉坯机,比你这儿的老陶轮好用多了。”
巷口的路灯突然闪烁,照见她风衣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纸张,上面印着“县工艺品大赛获奖作品公示”的字样。
我没接话,转身走进作坊。
关门前最后看见她低头看手机,忽然想起上周家庭聚会上,她举着参赛证书说“多亏嫂子平时指点”时的样子。
屋内,电脑还停在密码输入界面,我调出监控截图。
周梦雨在储藏室比划划纹的视频里,她的手腕翻转角度比我教她时足足大了 15度,这个错误的手势曾让我在 2023年烧掉整整二十窑陶胚。
可现在展柜里的《春山雾》,裂纹角度却精准得可怕,分明是照着我最新改良的技法做的。
那个改良版,我只在去年中秋家庭聚会上,当着周建的面演示过一次。
手指悬在键盘上,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牛皮笔记本,此刻正锁在工作台最下层的抽屉里。
我快速打开抽屉拿出笔记本,翻开泛黄的纸页。
2023年 11月 5日的记录清晰写着“雾隐纹第三次烧制失败,划纹时陶胚湿度比配方多了 2%,导致裂纹分叉过密。”
旁边是父亲用红笔改的批注:“湿度计一定要放在电窑第三层。”
看着电脑屏幕上密码框还在闪烁,我输入密码,一个压缩包应声而开。
里面只有一张图片,是周梦雨工作室的门头,招牌上的“梦雨陶艺”四个大字旁边,赫然印着我的“陶轮麦穗” logo。
右下角标注着开业时间:2024年 3月 10日!
那正是我把老房子抵押贷款的第二天……
一瞬间,我突然明白周梦雨为什么敢用雾隐纹参赛,她偷走的不仅是技法,还有我对“一家人”的信任,就像她偷走那把枣木刮刀时,连刀柄上的棉线补丁都要模仿得一模一样。
夜更深了,作坊里的陶轮静静立在角落,轮沿上还留着父亲掌心的温度。
我摸出手机,给县非遗保护中心发去消息:“关于雾隐纹制作技艺的传承声明,我需要加急备案。”
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屏幕亮起周建的消息:“今晚别等我,陪梦雨改参赛作品到半夜。”
我站起身走向电窑,窑门打开时飘出淡淡土腥味。
架子上摆着未烧制的《雾隐山》,陶胚上的裂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,我指尖抚过纹路深处,那里藏着个极小的“李”字。
父亲说过,真正的手艺人,要在每件作品里留下自己的印记,就像陶胚会记住每个触摸过它的手掌。
周梦雨的《春山雾》或许能骗过评委的眼睛,但骗不过陶胚本身!
那些精准的裂纹角度,那些藏在雾感里的层次,都是我在电窑前熬了无数个日夜才磨出来的。
就像刀柄上的棉线补丁,每一道缠绕都带着独一无二的温度,而这些,是偷去技法的人永远学不会的。
手机再次震动,非遗中心回复:“备案流程已启动,建议同时申请作品著作权登记。”
我看着屏幕上的字,听见外面传来零星的雨声。
周梦雨的摩托车声早已消失,作坊里只剩下电窑轻微的嗡鸣,和展柜里那只《春山雾》静默的裂纹,像在诉说某个无人知晓的秘密,又像在等待某个终将到来的真相。
我关掉电脑,把枣木刮刀放进抽屉,和父亲的牛皮笔记本并排摆好。
明天,我准备去趟工商所,查查周梦雨工作室的进货单,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“周建的平板”,究竟在我的系统里动了多少手脚。
雾隐纹的秘密,不该被这样偷走,就像父亲留下的手艺,不该毁在这一家人的算计里。
窗外的雨下得更密了,雨点打在玻璃上,像极了陶胚上即将裂开的纹路。
我摸着围裙上的 logo,突然想起周梦雨手腕的纹身。
或许从她决定偷走雾隐纹的那天起,就注定了有些裂痕,一旦出现,就再也无法弥合。
【二】
周六晌午,我揣着陶胚走进婆婆家后院时,土窑正往外冒热气。
周梦雨蹲在松木工作台前给陶胚上釉,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向我。
“嫂子来了。”
婆婆擦着手上的釉料,目光落在我怀里的纸箱上:“带陶胚做什么?一家人吃饭,别谈工作啊。”
她身后的公公正在看手机,屏幕上正是县文化馆的参赛公示页面,《春山雾》的图片被放大,裂纹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。
我没接话,把陶胚放在工作台上,接着掏出一张照片。
陶胚是我的《雾隐山》,裂纹如晨雾般淡青。
照片是从展柜拍的《春山雾》,裂纹颜色偏灰,分叉处还有几处生硬的转折。
“妈,您看这两件。”
我摸出放大镜:“我的雾隐纹用的是陈年老缸发酵的晨露釉,含本地云母粉,所以裂纹泛青。”
“梦雨的釉料里多了 3%的镁,裂纹就发灰,这是她上周在镇陶料店买的普通釉料吧?”
周梦雨的刷子在釉料缸里顿了顿:“嫂子别开玩笑了,我哪懂什么云母粉,就是照着您平时的样子瞎调的。”
她转头对婆婆笑道:“您看哥平时总说我笨,能做出这样的已经不错了。”
婆婆刚要开口,公公突然指着手机问:“小满,梦雨这雾隐纹,看着确实像你爸当年教你的手法。年轻人学手艺是好事,别太小气。”
我捏紧照片质问道:“爸,雾隐纹的划纹角度要跟着陶轮转速走,梦雨的陶胚上有三处划纹角度错了 15度,这种错误我 2023年就修正了,她的参赛作品却没这个问题,您说她是怎么学会的?”
这时周建的摩托车声从院外传来。
他走进后院时带着股冷风,看见工作台上的陶胚,眉头立刻皱起:“大周末的,你拿这东西来干什么?”
“问你妹妹,她的雾隐纹跟谁学的。”
我翻开手机,调出监控截图。
“3月 8号下午三点,她在我储藏室对着我爸的教学视频划了三个小时陶胚,用的还是我的枣木刮刀。”
周梦雨的刷子“当”地一声掉进釉料缸:“嫂子你居然监控我?”
她转向周建,眼眶发红委屈道:“哥你看,她就是容不得我好。”
这时周建手中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,微信消息弹窗闪过“梦雨工作室贷款”的字样。
“监控是作坊的安全措施!”
我压着嗓子质问道:“梦雨,你工作室的 logo为什么用我的设计?还有你参赛作品的登记时间,为什么改到我之前?”
婆婆突然用釉料勺敲陶缸:“小满!一家人计较这些干什么?梦雨刚创业,你就不能拉她一把?你爸要是知道你这么计较,能安心吗?”
这句话像把刮刀划在我的心上。
我摸出牛皮笔记本,翻到 2023年的划纹练习页:“妈,您看这是我当年的失败品,梦雨的参赛作品却没有这些问题——除非她拿到了我的最新配方。”
周建这时突然冷冷开口:“你还记得 2016年吗?陶瓷厂说你偷了他们的开片技术,要不是爸到处求人,你现在还能开作坊?”
一边说着他一边盯着我手里的笔记本:“有些事别太较真,传出去对谁都不好。”
这话像块石头砸在我的胸口。
2016年被诬陷偷配方的事,是父亲用半年时间帮我搜集证据,证明我用的是家传技法。
此刻周建提起这事,分明是拿过去堵我的嘴。
“所以你们现在也要诬陷我?”
我冷笑道:“梦雨的工作室,是不是用了我抵押老房子的 30万贷款?”
听到我这话,周梦雨的脸色一白,周建的手猛地拍在工作台上。
“胡说什么!”
周建的声音在发抖:“贷款是用来扩大作坊的,你别听风就是雨。”
他手中的手机又亮了一下,这次我看清了消息内容:“梦雨工作室装修款已到账。”
我指着周梦雨手腕的纹身问道:“你这纹身怎么和我设计的 logo一样?”
“这……这是我找设计师做的,巧合而已。”
周梦雨连忙扯下袖口,目光躲闪的说道:“嫂子要是介意,我去洗掉就是了。”
土窑的热气熏得人发晕。
原来他们早就打算好,用我的手艺、我的贷款,开属于他们的工作室,而我不过是个随时能被踢开的提款机。
“周建!明天我会去银行查贷款流向。还有梦雨的参赛作品,我已经申请非遗中心做技法鉴定。”
周建伸手想拦,被我侧身避开。
走出后院时,周建的骂声混着土窑的热气扑来:“李小满你别太过分!”
我盯着手里的陶胚,裂纹里的釉料还在往下滴,像流不尽的眼泪。
父亲说过,陶胚要经过火的淬炼才能成器,可此刻我只觉得,这场火,才刚刚烧起来。
巷口的风卷起碎落叶,打在脚踝上生疼。
我摸出手机,给工商所的老陈发了条消息:“麻烦查下周梦雨工作室的注册信息,还有周建的转账记录。”
发送键按下时,看见周梦雨工作室的朋友圈更新了动态,配图是她和周建在新拉坯机前的合照,同时配文:“感谢哥哥支持,梦雨陶艺即将开业,雾隐纹系列新品敬请期待。”
夜幕降临前,我回到作坊。
电窑的温度降了些,架子上的《雾隐山》陶胚静静躺着,裂纹里的釉料已经凝固。
我摸出父亲的枣木刮刀,刀刃上的缺口在台灯下闪着光,突然想起周梦雨今天用的刮刀,那崭新的工业制品,刀刃光滑得能照见人影,却永远划不出雾隐纹的灵魂。
手机在工作台上震动,是周建发来的消息:“今晚回家吃饭,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。”
我盯着屏幕,想起上周家庭聚会上,他也是这样笑着给我夹菜,却在饭后把我的贷款合同递给周梦雨。
删掉消息,我打开电脑,开始整理雾隐纹的传承资料。
父亲的牛皮笔记本摊开在桌上,2023年 11月的划纹记录清晰在目,旁边是我去年改良时画的示意图,每个角度都标着“仅限小满陶坊使用”。
窗外传来摩托车声,由远及近,又渐渐消失。
我摸着围裙上的 logo,突然明白,有些背叛从来不是突然发生的,就像陶胚上的裂纹,早在潮湿时就埋下了伏笔,只等火候一到,便彻底裂开。
【三】
次日清晨五点,我在窑前给《雾隐山》上最后一遍釉时,学徒阿芳踩着露水冲进作坊。
“姐!大赛组委会打电话,说梦雨姐提交了手写笔记,说雾隐纹是 2023年跟王叔学的!”
釉刷从陶胚上滑落,在工作台上砸出青灰色的印子。
我接过阿芳递来的打印件,所谓的“手写笔记”上画着雾隐纹的划纹示意图,落款是“2023年 10月周梦雨”那时我刚掌握改良技法,连王叔都没见过完整的划纹流程。
“骗子!”
我扯下手套,走向二楼办公室:“王叔去年才跟我学会新的划纹角度,他怎么可能提前半年教梦雨?”
电脑里存着 2023年的工作记录,每个月的非遗交流活动都有签到表,王叔第一次接触改良后的雾隐纹,是在 2024年 1月的匠人聚会上。
门禁系统的登录记录跳出来时,我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3月 1日 15:47,周梦雨的工牌编号“003”显示进入储藏室!
可她的工牌早就被我收回,现在用的是周建的编号“002”,备注栏写着“采购部”。
“阿芳,把 3月 1日的监控调出来。”
我捏着鼠标的手指发紧,屏幕上很快跳出画面:
周梦雨穿着灰色卫衣,戴着周建的工牌,在储藏室货架前徘徊十分钟,最后停在父亲的教学视频光盘前,揣进了帆布包。
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 15:52,我翻开周建的出差记录,他声称当天在县城见陶料商,签到时间是 15:30——可从作坊到县城需要四十分钟车程,他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地。
“姐,梦雨姐的笔记上还有王叔的签名!”
阿芳举着手机凑近,屏幕上是张聊天记录截图,王叔说“梦雨很有天赋,雾隐纹一点就通”。
我认得王叔的字迹,签名的顿笔比平时重了三分,分明是刻意模仿。
牛皮笔记本躺在办公桌上,2023年 11月的页面上还贴着父亲的教学视频光盘标签,右下角有我用红笔写的“仅限内部学习”。
储藏室的监控里,周梦雨拿走的正是这张光盘。
“阿芳,你记不记得去年中秋?”
问着的同时我摸着办公桌上的划痕,那是周梦雨学拉坯时刮刀留下的。
“她缠着我教雾隐纹,说手腕总使不上劲,我让她在废陶胚上练了整整一下午。”
阿芳点头,手里的釉刷还在滴着晨露釉:“她当时说‘嫂子的手就像长了眼睛,划纹跟陶轮转得一模一样’,谁知道……”
监控画面切换到周梦雨在储藏室的角落,她对着手机屏幕比划划纹手势,手机里播放的正是父亲的教学视频,画面定格在“划纹角度与陶轮转速同步”的片段。
她左手拿着我的枣木刮刀,右手比出错误的 15度角——这个错误,我纠正了她整整三次!
这时手机忽然震动,周建的视频请求跳出来。
画面里的周梦雨眼睛红肿,背后是她工作室的拉坯机:“嫂子对不起……我真不知道这是您的独门技法,哥说大赛鼓励新人,让我试试……”
“够了!”我打断她。
周建把镜头转向自己,眉间有掩饰不住的烦躁:“小满,梦雨刚入行不懂规矩,你别揪着不放行么?一家人闹成这样,传出去好看?”
他身后的背景音里,传来“梦雨陶艺工作室”的招牌安装声,锤子敲在金属上的声音,像砸在我心上。
我关掉视频,调出样品间的监控:3月 1日 16:05,周建穿着深色外套,口袋里露出半截光盘,那正是父亲的教学视频。
他在样品间待了八分钟,离开时手里多了个 U盘,而我的工作台上,用来存储雾隐纹配方的 U盘,恰好在那天之后再也找不到。
“姐,工商所的老陈来了。”
阿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,带着几分紧张:“他说梦雨工作室的营业执照上,法定代表人写的是周建哥。”
手指捏紧办公椅的扶手,我忽想起昨天在婆婆家看见的装修款转账记录,想起周梦雨手腕的纹身,想起父亲临终前反复摩挲的枣木刮刀。
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,用我的贷款、我的技法、我的商标,开一间属于他们的工作室,而我不过是个随时能被踢开的绊脚石。
“让老陈上来。”
“对了,把 3月 1日的监控录像刻成光盘,还有周建的工牌使用记录,一起带过来。”
阿芳下楼时,我望向窗外。
周梦雨的工作室就在作坊斜对面,新挂的招牌在晨光里格外刺眼。
“梦雨陶艺”四个大字旁边,我的“陶轮麦穗” logo被放大了两倍,下面写着“非遗雾隐纹传承基地”。
而真正的传承人,此刻正站在作坊里,看着自己的手艺被偷走、被篡改、被当成赚钱的工具……
电脑屏幕上,周梦雨的参赛笔记还在闪烁,所谓的“跟王叔学的技法”,不过是从我这里偷去的皮毛。
她不知道雾隐纹的核心不在划纹手势,而在陶胚半干时的触感,在釉料里云母粉的比例,在电窑第三层的温度控制.
这些细节,都藏在父亲的牛皮笔记本里,藏在我三年来烧废的不计其数的陶胚里,藏在每个手艺人指尖的老茧里。
工商所的车停在作坊门口时,我摸出手机,给非遗中心发去第二条消息:“周梦雨的参赛作品涉嫌盗用李家雾隐纹技法,相关证据已整理完毕,恳请加急审核。”
老陈上楼时带着股烟草味,手里的文件夹摔在办公桌上。
“李老板,周梦雨工作室的注册资料有问题,股东名单里还有你丈夫周建,占股 60%。”
说着他翻开监控截图:“3月 1日这个时间段,周建的定位在作坊周边,可他的出差记录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
我把刻好的光盘递过去:“储藏室的监控显示,他把教学视频和配方文件给了周梦雨,用的是我的工牌和门禁系统。”
老陈的笔在本子上沙沙作响,窗外突然传来争吵声。
我走到窗边,看见周梦雨正指着作坊的方向骂,周围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:“她就是嫉妒我拿奖!”
阿芳听到这话想冲出去与其理论,却被我拦住。
看着周梦雨挥舞的手腕,那个偷来的 logo不断晃动,我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那句:“手艺是长在骨子里的,偷得走样子,偷不走魂。”
【四】
夜越深,作坊里的陶轮越显得孤单。
我蹲在衣柜前,盯着最下层抽屉里的记账本,封皮上的“周建”二字被磨得发白,还是结婚时他用来记家用的那本。
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滑动,2024年 1月的记录刺得人眼睛发疼:
1月 15日,转给周梦雨 2000元,备注“工作室启动资金”。
2月 20日,5000元,“设备采购”。
直到 9月 20日那页,钢笔字格外用力——300000元,“老房子抵押贷款,小满不会发现”。
牛皮笔记本上的抵押贷款合同复印件掉出来,日期是 2024年 9月 18日。
周建说“先贷半年,等作坊扩建后用盈利还”,而我签完字的第二天,这笔钱就进了周梦雨的账户!
父亲留下的老房子,房产证上还写着他的名字,就这样成了他们兄妹的提款机。
一时间回忆翻涌
去年中秋,周建把热汤面推到我面前:“小满,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,抵押贷点款扩大作坊,等咱们赚了钱,给爸重修墓碑。”
他说话时目光是那么诚恳,手指划过我手腕的陶泥手链,像在描绘未来的蓝图,却只字未提贷款会转到周梦雨的名下。
记账本里掉出张收据,是周梦雨工作室的装修款,日期 2024年 10月 5日,金额 25万,收款人周建。
原来他不仅挪用贷款,还从中抽成,而我还在为作坊的水电费精打细算,用着最老式的拉坯机。
窗外传来摩托车声,两道白光扫过作坊窗户。
我掀起窗帘角,看见周建的摩托停在梦雨工作室门口,后座的周梦雨穿着我的藏青工作服。
“哥,明天工商所的人要是来查怎么办?”
周梦雨的声音飘进来,带着几分颤抖:“嫂子把监控都调出来了……”
周建的声音低沉:“怕什么?她一个女人家,能翻出什么浪?再说了,老房子的房产证在我手里,她能拿咱们怎么办?”
我摸了摸围裙口袋,那里装着房产证的复印件,原件早在抵押时就被周建拿走。
但他不知道,父亲临终前让我做了房产公证,老房子属于我的婚前财产,任何贷款抵押都需我本人同意!
记账本上的字迹在台灯下扭曲,2025年 1月的记录显示,周梦雨工作室进账 15万,备注“雾隐纹系列销售额”,而这些钱,本该属于掌握核心技法的我。
凌晨两点,我坐在工作台前,把转账记录拍成照片,附上监控截图和抵押贷款合同,打包发给我的律师。
陶刀躺在笔记本旁边,刀刃上的缺口在灯光下像道醒目的伤疤,就像这段婚姻,早已千疮百孔。
“姐,您还没睡?”
阿芳的声音从楼梯传来,带着浓浓的困意:“明天还要去工商所呢。”
“快睡吧。”
我关掉台灯,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亮着,律师回复:“证据链完整,建议明天同步申请财产保全。”
窗外的摩托车声已经消失,周建又一次夜不归宿,而我终于明白,他所谓的“一家人”,从来都不包括我。
清晨五点,我站在电窑前,看着新出的《雾隐山》陶胚。
裂纹里的晨露釉泛着淡青,比周梦雨的仿品多了层温润的光泽,那是陈年老缸里的云母粉在起作用,是她偷不走的东西。
手机在围裙口袋震动,周建发来消息:“今晚回家吃饭,妈炖了鸡汤。”
我盯着屏幕,忽然想起三年前流产后,他也是这样哄我,却在康复期把贷款合同摆在我面前。
现在的鸡汤,不过是另一场算计的前奏罢了。
“不用了。”
我回复道“今天要去工商所和银行,把贷款的事说清楚。”
发送键按下的瞬间,听见作坊铁门被推开的声音,阿芳抱着文件夹进来,眼睛通红:“姐,梦雨工作室的抖音发视频了,说您抢她的非遗名额。”
打开抖音,周梦雨的视频里,她举着伪造的手写笔记,身后是父亲的教学视频截图:“雾隐纹是我跟王叔学的,没想到我的亲嫂子却要抢我的荣誉……”
评论区一片骂声,最顶上的热评是婆婆的账号:“小满太不懂事,一家人何苦呢?”
我关掉视频,把记账本和证据复印件装进文件袋。
周梦雨的谎言,周建的背叛,就像陶胚上的劣质釉料,终会在烧制时暴露出裂痕!
而我要做的,就是让这些裂痕,成为揭开真相的钥匙!
走出作坊时,晨雾还未散尽。
周梦雨工作室的灯已经亮了,橱窗里摆着仿冒的雾隐纹陶瓶,裂纹生硬得像道道伤口。
我摸了摸手腕的陶泥手链,父亲说过真正的手艺人,要在流言蜚语中守住本心,就像陶胚守住泥土的芬芳。
工商所的铁门在眼前打开,老陈迎上前来,手里拿着新打印的银行流水。
“李老板,周建的账户显示,30万贷款到账后,立刻转给了周梦雨,中间没有经过作坊账户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我递出证据文件:“还有这些转账记录,从 2024年 1月就开始了,备注里清楚写着‘技术指导费’。”
这时外面传来周梦雨的叫骂声,大概是看见我进了工商所,但我没有回头。
有些账,早该算清楚了。
【五】
隔日
手机在釉料缸边震动时,我正给新出的陶胚描边,笔尖一滑,在素胚上划出道歪斜的线。
朋友圈被#陶艺匠人抄袭亲妹#的话题刷屏。
县非遗协会张会长的评论扎在最顶上:“李家陶艺传承百年,竟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,实在痛心。”
釉刷“当”地掉进缸里,溅起的青灰釉料弄脏了工作台上的解约函。
景区商店的王经理半小时前发来消息,说接到大量游客投诉,不得不终止合作,“小满,不是我不留情面,你看看网上怎么说的……”
屏幕上,周梦雨的抖音视频播放量破万。
她举着伪造的手写笔记,身后是父亲的教学视频截图,睫毛上还沾着泪珠。
“我只是想传承雾隐纹,没想到嫂子却说这是她的独门技法……”
评论区里,婆婆留言:“小满太计较了,梦雨可是你亲小姑子啊。”
电话在围裙口袋里震个不停,婆婆不断发来信息:“梦雨都哭病了!老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,不就借点钱开工作室吗?至于闹到工商所?”
紧接着周建的短信跟着进来:“别闹了,我妈说你再折腾,就去法院告你隐瞒婚前病史。”
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,三年前流产时的诊断书还锁在抽屉里,当时他说“没关系,我们丁克!”,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威胁我的筹码。
“姐,协会的人来了。”
阿芳站在门口,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巾,“说要取消您的非遗传承人资格……”
她鼻尖发红,围裙上还沾着昨天修补陶胚时的晨露釉,“他们说梦雨姐才是雾隐纹的正宗传人。”
作坊铁门被敲响时,我正在烧周梦雨的参赛资料复印件。
火焰侵袭着纸张,“2023年 10月”的伪造日期在火光中卷曲,就像她编造的谎言,终将被烧成灰烬。
非遗协会的张会长带着两个人进来,胸前的工作牌晃得人眼花:“李小姐,我们接到举报,你涉嫌垄断雾隐纹技法,现在需要暂扣你的传承证书。”
“垄断?”
我关掉窑门,釉料的热气熏得人发晕。
“张会长,您去年参加匠人聚会时,我当面演示过划纹技法,那时梦雨还没接触过陶艺吧?”
说着我掏出手机,翻出 2024年 1月的签到表,“这是您的签名,那天王叔第一次见到改良后的雾隐纹。”
张会长的脸涨成猪肝色,身后的年轻人突然指着我的工作台:“她销毁证据!”
我看着他们掏出的执法记录仪,突然笑了……
“姐,工商所的老陈说,梦雨工作室的商标注册申请通过了。”
阿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哭腔,“用的还是您的 logo……”
我摸着工作台上的划痕,那是父亲教我划雾隐纹时留下的。
周梦雨偷走了技法、贷款、商标,甚至试图偷走传承人的身份,却不知道,真正的雾隐纹刻在每个手艺人的骨血里,就像陶胚记得掌心的温度,釉料记得老缸的陈香。
手机再次震动,周建发来段视频。
镜头里,梦雨工作室的展柜前围满记者,她摸着胸前的“陶轮麦穗”纹身,笑得像个胜利者。
“雾隐纹是我和哥哥共同研发的,感谢家人支持……”
背景音里,有人问起我的态度,她垂眸叹气:“嫂子可能不太能接受吧,但手艺不该被垄断。”
我关掉视频,从抽屉里取出父亲的牛皮笔记本。
泛黄的纸页上,2023年 11月的划纹记录还带着泪痕,那是父亲去世后我第一次独立完成雾隐纹,陶胚上的“李”字印记浅得几乎看不见。
现在,我用刻刀在新陶胚上重新刻下这个字,比任何时候都深。
窗外传来汽车鸣笛,非遗协会的车开走了,带走的只是本纸质证书,带不走刻在骨子里的手艺。
周梦雨的抖音还在更新,评论区骂声如潮,但我知道,当工商所的调查结果出来,当法院传票送到她手里,那些被偷走的、被篡改的,终将在真相面前原形毕露!
【六】
第二日
工商所的检测室泛着消毒水的气味,老陈把两份釉料检测报告拍在桌上。
“李老板,看看吧。”
他用铅笔尖戳着纸面:“你作品里的晨露釉含 1.2%的云母粉,这是咱们县独有的矿料,而周梦雨的釉料里压根没有。”
放大镜下,我的陶胚裂纹泛着细碎的银光。
“她用的是普通冰裂釉,加了 3%的镁来模仿裂纹效果,结果颜色发灰,跟你的雾隐纹根本两码事。”
枣木刮刀躺在白瓷盘里,刀柄上的蓝色棉线补丁格外刺眼。
老陈戴上手套,拿起两把刮刀对比:“你这把刀刃有三处缺口,是长期划纹导致的金属疲劳,符合三年以上的使用习惯。”
说着,他又指向周梦雨的刮刀:“这把是去年十月才上市的新品,刀刃光滑,连最基本的弧度都不对。”
接着,监控录像在电脑上开始播放。
2024年 12月 31日的画面里,周建穿着深色外套,把周梦雨的手指按在门禁系统上,屏幕显示“新增用户:周梦雨”。
“再看这个。”
老陈调出 2025年 1月 15日的录像,周梦雨在拉坯机前反复比划划纹手势,手里的笔记本封皮贴着父亲的紫砂壶贴纸。
“她每划一道,就抬头看眼手机,屏幕里是你去年中秋的教学视频,连暂停键都没关。”
视频里,周建站在她身后,手里拿着我的枣木刮刀,刀刃在陶胚上划出错误的 15度角:“手腕再转点,像这样。”
他的袖口闪过天青釉的粉末,和我样品间丢失的那罐一模一样。
而那时,我正在医院复查,他说“在作坊加班”。
“老陈,能恢复她笔记本上的内容吗?”
我指着屏幕上周梦雨翻动的纸页,那些模糊的划纹示意图,正是我画在牛皮笔记本里的改良版。
“我试试吧。”
“对了,还有这个。”
老陈打开工商注册系统,周梦雨工作室的股东名单里,周建占股 60%,出资方式写着“雾隐纹技术入股”。
“技术评估报告用的是你的教学视频截图,连你父亲的牛皮笔记本都拍了照。”
检测室的灯突然闪烁,窗外传来周梦雨的叫骂声。
我走到窗边,看见她正指着工商所的牌子骂街。
周建站在她身后,目光躲闪,直到看见我,才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。
“李老板,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。”
老陈合上文件夹,“商标侵权、技术剽窃、挪用贷款,这些够他们喝一壶的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放软:“你父亲当年教我划纹时说,手艺人要把心放在陶胚上,现在看来,有些人把心放在了算计上。”
离开工商所时,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手机在围裙口袋震动,是阿芳发来的作坊监控截图:周建刚刚进入储藏室,手里拿着个黑色 U盘,正是我丢失的那个。
他的工牌编号“002”在屏幕上格外刺眼,备注栏不知何时改成了“总经理”。
路过梦雨工作室时,橱窗里的仿品陶瓶正在打折促销,标签上写着“非遗雾隐纹,传承价 999”。
我摸了摸手腕的陶泥手链,父亲说过,真正的手艺人从不说“传承”,因为手艺早就刻进了骨血里,就像他的枣木刮刀,即便裂了、旧了,依然能划出最自然的雾隐纹。
【七】
县法院的木质长椅硌得人脊背发疼,我盯着证人席上的枣木刮刀,这把刀昨晚在作坊的抽屉里躺了整夜,现在却成了庭审的关键证据。
“请原告证人陈建国出庭。”
法官的法槌敲响时,老陈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走上证人席。
“证人,你能说明原告与被告作品的核心差异吗?”法官推了推眼镜。
老陈拿起两把刮刀,刀刃在灯光下映出冷光:“原告的刮刀有三处金属疲劳导致的缺口,对应 2023年 12月 15日的监控记录,当时她因过度劳累摔落工具。”
他指向周梦雨的刮刀,“被告使用的是工业制品,刀刃光滑,且购买时间在原告掌握改良技法之后。”
投影屏上跳出釉料检测报告,老陈用激光笔划过数据:“原告的晨露釉含有本地云母粉,这种矿料仅在原告父亲的老缸中留存,而被告作品中没有。
他调出划纹角度对比图:“更关键的是原告划纹时手腕与陶轮的夹角是 87度,被告模仿的 102度夹角,正是原告 2023年未修正的错误。”
周梦雨的律师突然起身:“反对!仅凭工具和釉料无法证明技法抄袭。”
“可以。”
我翻开牛皮笔记本,沉声道:“2023年 11月 5日,我记录了划纹角度错误导致的 20窑废品,这些记录在被告的‘手写笔记’中并未体现。
而她的参赛作品却规避了这个错误,因为她拿到了我 2024年改良后的教学视频。”
一时间法庭后排传来窸窣声。
我深吸口气,把监控录像光盘递给法警:
“2024年 12月 31日,被告周梦雨的指纹被录入原告作坊门禁,备注‘梦雨’,而录入人正是她的哥哥、原告李小满的丈夫周建。”
周建在被告席上猛地抬头,领带结歪得不成样子。
法官示意播放录像,他录入指纹的动作在大屏上格外清晰,袖口的天青釉粉末与我样品间的监控完全吻合。
“周建证人,请你解释为何将被告录入原告作坊系统?”
法官的声音像把刮刀,破开法庭的沉默。
周建的喉结滚动两下:“我...我就是想帮妹妹熟悉流程,她毕竟是学陶艺的——”
“反对!”
我举起银行流水单,大声道:“2024年 9月 20日,被告周梦雨账户收到 30万贷款,正是原告抵押老房子的款项,而这笔钱从未进入原告作坊账户。”
接着我的目光扫过周建:“你备注‘小满不会发现’,是指不会发现你挪用婚前财产吗?”
周梦雨突然尖叫:“是我哥说的!他说老房子是夫妻共同财产,抵押贷款不用你知道!”
瞬间法庭哗然,周建的母亲当场晕倒,被法警扶出。
我盯着周建瞬间苍白的脸,想起他昨晚在作坊门口说的“小满,给我个机会”,现在看来,机会早被他和妹妹用来算计。
“请原告出示最后一项证据。”法官的法槌再次敲响。
随着插入 U盘,屏幕上跳出周梦雨工作室的进货单:“2024年 3月 1日,被告购买了原告的教学视频,大小与原告云盘记录一致。而数据中的备注——”
我调出那句“感谢哥给的原始文件”。
“直接证明被告技法来源于原告丈夫的非法提供。”
周建的律师起身想要反驳,却被周建拦住。
他趴在桌上,无力地说道:“法官,我承认,贷款是我转给梦雨的,教学视频也是我给的...我就是想帮妹妹创业,没想过违法...”
法庭的空调开得太冷,我摸着父亲的牛皮围裙,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釉料香。
周梦雨的哭声在走廊回荡,而我知道,这场仗打到这里,胜负已分。
“砰!”
法槌落下时,我的手机震动,是银行发来的房产保全通知。
周建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大概想起老房子的房产证早已在父亲临终前做了婚前公证。
退庭时,周梦雨突然冲过来,手腕的纹身几乎贴到我脸上:“你就这么狠心?我们是一家人啊!”
我侧身避开,看着法警拉开她:“一家人不会偷我的技法,不会抢我的商标,更不会拿我父亲的遗产去开工作室。”
整理好工作服,我冷声继续说道:“周梦雨,你偷走的从来不是雾隐纹,是做人的良心!”
【八】
调解室的日光灯白得刺眼,周建的膝盖刚碰到地面,我就往后退了半步。
他手里攥着我的工作牌,logo上的陶轮麦穗被捏得变了形,像极了他三年前求我抵押老房子时的模样。
“小满,我错了。”
他声音发颤:“梦雨已经把工作室关了,贷款我慢慢还,咱们回家好不好?”
从抽屉里抽出离婚协议书,纸页在空调风里发出脆响:“周建,老房子是我婚前财产,法院已经驳回你的分割请求。至于贷款——”
我指向他身后的周梦雨,“她工作室的装修款、设备清单,律师会一项项和你们算清楚。”
周梦雨缩在墙角,手腕的纹身用创可贴遮着,露出半截边缘。
婆婆的骂声从走廊传来:“没良心的东西!老周家供你吃供你穿,现在翅膀硬了就离婚?”
“哼!”
我按住她拍桌子的手:“你一直说一家人要齐心,可你儿子把我的贷款转给妹妹,你女儿偷我的技法参赛,这算哪门子齐心?”
“我爸走的时候说,手艺比金子贵重,可你们呢?把他的心血当赚钱的工具。”
调解室的门被推开,法警递来财产保全通知:“李小姐,周建名下的存款和梦雨工作室的设备,已经依法冻结。”
周建的脸瞬间煞白。
走出法院时,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手机弹出消息,是阿芳发来的照片:新做的木牌挂在作坊门口,“小满陶坊”四个字下面,多了行小字“雾隐纹唯一传承单位”。
照片里,老陈正在给学徒们演示划纹技法,枣木刮刀在陶胚上划出熟悉的弧度。
三天后,工作室重新开业。
我穿着新买的藏青工作服,领口端正地钉着三颗纽扣,手腕上戴着父亲留下的陶泥手链。
展柜里,《重生》系列陶胚静静陈列,裂纹深处都刻着极小的“李”字,用放大镜才能看见。
“李老师,景区商店的王经理来了。”阿芳的声音带着笑意。
王经理捧着合同站在门口,西装革履却透着拘谨:“李小姐,之前的解约是我们考虑不周,希望能重新合作……”
他身后,非遗协会的张会长咳嗽两声,“我们打算把雾隐纹列入重点保护项目,还请李小姐多费心。”
我接过合同,目光落在张会长胸前的天青釉污渍,和老陈的一模一样,大概是今早看陶胚时蹭的。
“合作可以,”我指向展柜里的防伪标签,“但所有作品必须标注传承印记,就像这样。”
学徒们围过来,最小的阿林举起自己的陶胚,裂纹里歪歪扭扭刻着“林”字:“师傅,我这样算自己的印记吗?”
“算!”
我摸着陶胚上的划痕,想起父亲说过的话,“每个手艺人的印记,都藏在最用心的那道纹里。”
周建的短信在中午发来,只有张照片:梦雨工作室的招牌被摘下,地上散落着仿冒的雾隐纹陶瓶。
我删掉短信,随手给律师发去消息:“财产执行进展如何?”
傍晚打烊时,阿芳抱着个牛皮纸袋追出来:“姐,有人留了快递!”
拆开一看,是周梦雨的手写笔记,纸页间掉出张字条:“嫂子,刮刀还给你。”
那把崭新的工业刮刀躺在袋底,刀柄上缠着条蓝色棉线——和我修补的补丁一模一样,却比我的粗了两圈。
我把刮刀放进工具箱,和父亲的枣木刀并排摆好。
暮色里,作坊的老陶轮静静立着,轮沿的凹痕里积着新土,像在等待下一个用心的手艺人。
这时手机弹出非遗中心的通知,雾隐纹制作技艺正式列入县级非遗,传承人那一栏,端端正正写着我的名字。
更新时间:2025-06-11 10:24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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