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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地窟的阴寒尚未从骨髓里驱散,死亡的阴影便已如同实质的冰水,当头浇下。

陈默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粗糙的三角符包。黄纸劣质,边缘毛糙,上面用暗褐色、散发着浓烈铁锈和劣质草药混合气味的“朱砂”歪歪扭扭地画着几道符文。这所谓的“护身符”,入手冰凉,毫无灵性波动,更像是一块浸透了不祥预兆的裹尸布。

他,还有另外五个同样面无人色、眼神绝望的罪卒,连同那个沉默寡言、一瘸一拐的老兵——瘸虎,被编成了一队。刀疤老卒在将他们驱赶出地窟时,只冷冷地甩下一句:“往西北走十里,妖化沼泽边缘。探明有无异动,标记安全路径。一个时辰为限,超时不候。能活着回来,算你们命大。”

没有地图,没有向导,没有像样的武器。每人只发了一把豁了口的短刀,以及腰间那枚形同虚设的“护身符”。这就是斥候队,铁狼关最廉价、消耗最快的炮灰。

卯时初刻,天色灰蒙蒙的,如同浸了水的脏抹布。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粒,抽打在脸上,生疼。他们从地字三号洞口钻出,踏入关外那片被冰雪覆盖、死寂无声的荒原。

瘸虎走在最前面,他的瘸腿在冻硬的土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,沉默得如同一块会移动的石头。陈默裹紧了单薄的囚衣,尽量跟在队伍中间靠后的位置。怀里的残符自从离开地窟后,就恢复了沉寂,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。但此刻,在这片空旷死寂的荒原上,一种无形的、比地窟阴寒更加令人心悸的压力,如同粘稠的液体,缓缓渗透进空气里。

越往西北走,脚下的冻土就越发松软泥泞。覆盖的冰雪变得稀薄,露出下面深褐色、仿佛被血浸透过的腐殖土层。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、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,如同大量尸体在湿热环境下缓慢腐烂的气息,混杂着一种奇异的、类似硫磺的刺鼻味道。吸入肺里,带着一种隐隐的灼烧感。

“都打起精神!踩着我脚印走!”瘸虎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低沉,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,“看着脚下!这鬼地方,看着是平地,一脚下去可能就是阎王殿!”

众人心头一凛,更加小心翼翼地跟随。荒原的景色也在悄然变化。稀疏枯死的灌木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低矮、颜色呈现出诡异暗紫色或墨绿色的苔藓类植被,如同大地上蔓延的霉斑。扭曲怪异的矮树零星分布,枝桠虬结如鬼爪,树皮上布满蜂窝状的孔洞,流淌着粘稠的暗黄色汁液。

前方,地平线被一片更加浓郁的、灰绿色的雾气所笼罩。那雾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,遮蔽了视线,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腐臭气息。雾气深处,隐约可见扭曲的枯木黑影和反射着微弱天光的、大片大片的水洼。

妖化沼泽!他们此行的目的地!

仅仅是靠近边缘,那股无形的压力就陡然倍增。空气变得粘稠湿重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肉。脚下的土地彻底变成了深黑色的泥沼,每走一步都发出“咕叽”的声响,冰冷刺骨的泥水迅速渗透进破烂的草鞋,寒意直透脚心。四周死寂得可怕,连风声似乎都被那浓雾吞噬了,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在耳边回响。

“停!”瘸虎猛地抬手,示意队伍停下。他蹲下身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片看似平静、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沉、如同凝固沥青般的泥沼区域。那区域周围,稀疏地生长着几簇颜色妖艳、形似食人花的巨大暗红色菌类。

“看到那片深色的泥没?绕着走!”瘸虎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刻骨的忌惮,“那是‘蚀骨泥’,看着硬实,底下全是空的!踩上去,神仙难救!”

队伍里一个脸上带着冻疮的年轻罪卒,紧张地咽了口唾沫,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刀。他叫栓子,是和陈默一批被征来的,年纪最小。

瘸虎站起身,谨慎地选择着落脚点,带领队伍小心翼翼地沿着那片深色泥沼的边缘迂回前进。每一步都踏在相对坚实、覆盖着稀疏灰绿色苔藓的土埂上。陈默精神高度集中,目光紧紧追随着瘸虎的脚步,同时不放过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。

突然!

“啊——!”

一声短促凄厉到极致的惨叫,如同烧红的铁钎,猛地刺破了沼泽死寂的帷幕!

陈默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,骇然转头!

只见队伍末尾,一个身材壮实、名叫铁牛的罪卒,不知何时偏离了路线!他脚下踩着的、一片看似覆盖着苔藓的“坚实”地面,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塌陷!铁牛整个人瞬间下沉至腰部!

“救我!快拉我!!”铁牛惊恐万状,双手疯狂地扒拉着身边的泥浆,试图抓住什么。他周围的同伴下意识地想去拉他。

“别碰他!退后!!”瘸虎的怒吼如同炸雷!

但已经晚了!

铁牛陷落的地方,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泥浆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!不是水泡,而是一种粘稠的、泛着惨绿色幽光的巨大“气泡”!这些气泡鼓胀、破裂,散发出更加浓郁刺鼻的甜腥腐臭!铁牛被泥浆淹没的下半身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恐怖的变化!

他身上的破旧皮裤、草鞋,如同被泼了强酸,嗤嗤作响,瞬间溶解、消失!紧接着,暴露出来的皮肤肌肉,如同高温下的蜡烛,迅速软化、溃烂、剥离!皮肤变成灰败的絮状物,肌肉如同腐烂的淤泥般流淌下来!鲜红的血肉暴露出来,又在瞬息之间失去所有光泽,变得惨白、发灰,然后连同里面的骨骼一起,如同沙堡般无声地……溶解!

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!铁牛的惨叫在身体溶解到胸腔时戛然而止!他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,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,嘴巴大张着,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的上半身还保持着挣扎的姿态,但腰部以下,已经彻底化为了一滩不断冒着惨绿色气泡的、粘稠的黑色淤泥!那淤泥中,隐约可见几段森白、但也在迅速软化溶解的腿骨轮廓!

噗!噗!噗!

更多的惨绿色气泡从淤泥中涌出、破裂,将铁牛残存的上半身也缓缓拖入那死亡的泥沼深处,最终彻底消失不见。原地只留下一个缓缓恢复平静、颜色更加深沉的泥潭,以及空气中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腥味和几缕袅袅升起的、带着诡异绿意的轻烟。

死寂!

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剩余的六个人!

所有人都僵在原地,如同被冻结的雕像。栓子脸色惨白如纸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,裤裆处迅速湿了一大片。另一个罪卒直接瘫软在地,胃里的酸水混合着胆汁狂呕出来。就连见惯了生死的老兵瘸虎,眼角也在剧烈地抽搐,握着短刀的手背青筋暴起。

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四肢百骸瞬间冰凉!胃里翻江倒海,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!铁牛那瞬间溶解、连骨头都化尽的恐怖景象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,烙在了他的灵魂深处!

这…就是妖化沼泽!这就是蚀骨泥!比刀砍斧劈,比任何酷刑都要恐怖百倍!无声无息,瞬息之间,血肉成泥,尸骨无存!

瘸虎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眼中的惊悸,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:“都…都看到了?!不想死,就把眼珠子给我瞪圆了!看好脚下!看好那些…气泡!”

气泡?

陈默猛地一个激灵!瘸虎的话如同闪电劈开混沌!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,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铁牛消失的泥潭移开,死死盯向周围看似平静的沼泽地面!

果然!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和恐惧后,在瘸虎的提醒下,他超乎常人的观察力被生死危机激发到了极致!

他看到了!

并非所有泥沼都危险。有些地方泥水浑浊,但相对平静,只有细小的、灰白色的普通沼气泡沫偶尔冒出。而有些地方,尤其是那些颜色格外深暗、如同凝固沥青的区域周围,或者生长着颜色妖艳的菌类、扭曲枯树的根部附近,泥浆表面会时不时地、极其缓慢地鼓起一些……**暗绿色**的、粘稠的、仿佛包裹着脓液的气泡!

这些气泡与普通沼气泡截然不同!它们更大,鼓胀得更慢,颜色是那种不祥的、泛着幽光的暗绿,破裂时释放出的气味也更加刺鼻甜腥!而且,这些气泡的分布并非杂乱无章!

陈默的瞳孔急剧收缩,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、分析、归纳!

他发现,这些致命的暗绿色气泡,往往出现在泥沼颜色最深、植被最怪异、腐臭气味最浓的区域!它们不是均匀分布的,而是像一个个隐形的陷阱,潜伏在相对“安全”路径的旁边!更重要的是,这些气泡的分布密度和大小,似乎与下方泥沼的“活性”或者说危险程度有关!气泡越大、越密集、颜色越深绿的地方,其下方泥沼的吞噬溶解能力就越恐怖!刚才铁牛陷落的地方,正是暗绿色气泡瞬间大量、猛烈涌出的位置!

“跟着我!踩着苔藓厚、没有绿泡的地方走!眼睛别他娘的乱瞟!”瘸虎再次低吼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他显然也掌握着类似的经验,但远不如陈默此刻观察到的那么系统、清晰。

瘸虎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,每一步都踩在覆盖着相对厚实灰绿色苔藓、且周围没有暗绿色气泡冒出的土埂或草墩上。其他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,屏住呼吸,战战兢兢地紧随其后,眼睛死死盯着脚下,生怕行差踏错半步。

陈默走在倒数第二个,栓子跟在他后面,吓得魂不附体,几乎要贴到陈默背上。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一边机械地跟着瘸虎的脚步,一边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脚下泥沼的观察中。瘸虎的经验是方向,而他自己的观察,则是保命的细节!

他看到了瘸虎即将落脚的前方一片苔藓下,极其细微地鼓起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暗绿色气泡!虽然很小,但颜色深得发黑!

“虎叔!右边!右边苔藓厚!”陈默几乎是本能地低喊出声,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沙哑。

瘸虎脚步猛地一顿!他信任自己的经验,但生死关头,陈默这声突兀的提醒让他心头一凛!他目光锐利地扫向陈默所指的右边,又迅速低头看向自己原本要落脚的前方。果然,在苔藓的缝隙里,一个微小的、不仔细看绝对会忽略的深绿色小泡,正极其缓慢地鼓起!

瘸虎没有丝毫犹豫,身体猛地向右侧一偏,踏上了陈默指的那片区域。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。他回头,深深看了陈默一眼,那眼神极其复杂,有惊异,有审视,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

“继续走!眼睛放亮点!”瘸虎没有多问,只是再次强调。

接下来的路程,变得更加惊心动魄。浓雾越来越重,能见度不足十步。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,安全的土埂越来越少,大片大片冒着暗绿色气泡的死亡泥沼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,在浓雾中若隐若现。空气中甜腥腐臭的气味浓得化不开,吸入肺里如同火烧。

瘸虎的经验丰富,避开了绝大多数明显的陷阱。而陈默,则凭借着他那被生死危机逼出的、近乎妖孽的观察力,一次次提前预警那些隐藏在苔藓下、草根旁、极不起眼的、微小却致命的暗绿色气泡分布点!他不再出声,而是通过急促的喘息、手指细微的指向或者身体刻意的停顿,向瘸虎传递信息。

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、高度紧张的默契。瘸虎完全信任了陈默的“眼力”,陈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,都成了他调整路线的信号。剩下的三个罪卒,包括栓子,则如同提线木偶般,死死跟着前面两人的脚步,大气都不敢喘,每一步都踩在生与死的边缘。

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紧绷中缓慢流逝。一个时辰的时限如同悬顶利剑。沼泽深处,浓雾中偶尔传来几声如同婴儿啼哭又似夜枭嘶鸣的诡异声响,令人毛骨悚然。

终于,在瘸虎的带领下,他们艰难地绕过了几片巨大的、不断翻滚着暗绿色气泡的死亡泥潭,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、泥浆颜色较浅、气泡稀少的区域边缘。这里已经深入沼泽数里,算是完成了探查任务的边缘要求。

“停!不能再往前了!”瘸虎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,“栓子,把标记旗插在那边那棵枯树根下!动作快!”

栓子如蒙大赦,手忙脚乱地从背后的破布包里掏出一面小小的、画着狼头的三角布旗,跌跌撞撞地跑到瘸虎所指的一棵半枯死的、树根裸露的怪树旁,将旗子用力插进相对坚实的树根缝隙里。

任务完成!

就在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,准备按照来路撤退时——

“小心脚下!”陈默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!他看到栓子插完旗转身往回跑时,落脚点旁边的一小片看似普通的湿泥里,毫无征兆地、极其迅猛地鼓起了三四个拳头大小的、深绿近黑的粘稠气泡!那气泡破裂的瞬间,一股甜腻到令人晕眩的恶臭猛地爆发出来!

栓子根本没反应过来!他的脚已经踏了下去!

噗嗤!

没有惊天动地的惨叫。栓子的右脚,从脚踝以下,如同踩进了滚烫的油锅,又像是插进了强酸池!皮肉瞬间溶解,森白的脚骨暴露出来,又在眨眼间失去光泽,变得灰败、软化!剧烈的、无法形容的痛苦让栓子的脸瞬间扭曲到了极致,喉咙里只发出“嗬…嗬…”的、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抽吸声!

“该死!”瘸虎目眦欲裂,反应快到了极致!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豁口的短刀,毫不犹豫地朝着栓子那条正在迅速溶解的右小腿狠狠劈下!

刀光一闪!

咔嚓!

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栓子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,他那条膝盖以下的小腿被齐根斩断!断口处鲜血狂喷,染红了脚下的泥浆!

瘸虎动作不停,一把抓住栓子后衣领,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猛地一拽!

噗通!

栓子重重摔倒在相对安全的苔藓地上,断腿处血流如注,剧痛让他瞬间昏死过去。

而他那条被斩断的小腿,连同那只已经化为白骨又在迅速溶解的脚,则被那片沸腾的深绿色泥浆彻底吞噬,只留下几缕袅袅升起的绿烟和一圈迅速扩大的、冒着致命气泡的深色泥潭。

“走!背上他!快走!”瘸虎看也不看那片泥潭,嘶声怒吼,脸上溅满了栓子断腿喷出的鲜血,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。他一把将昏死的栓子甩给旁边一个稍微强壮点的罪卒。

撤退!没有任何犹豫!任务已经完成,标记已经插下,再多停留一秒都可能葬身此地!

来时路已被证明凶险万分,但此刻归心似箭,恐惧化作了求生的力量。瘸虎依旧打头,陈默紧随其后,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疯狂扫视着脚下每一寸泥沼,捕捉着任何一丝暗绿色气泡的迹象。那个背着栓子的罪卒和另一个吓破胆的同伴,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。

来时用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,在死亡的驱赶下,他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冲出了浓雾笼罩的沼泽边缘,重新踏上相对坚实、冰雪覆盖的荒原!

当铁狼关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关墙再次映入眼帘时,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,剧烈地喘息着,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,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和…一丝活着的真实感。

陈默跪在冰冷的雪地上,双手撑着地面,指尖深深抠进冻土里。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,冷汗浸透了内衫,又被寒风冻成冰碴。铁牛瞬间化为白骨淤泥的景象,栓子断腿处狂喷的鲜血,空气中那甜腻腐臭的死亡气息…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他的神经,啃噬着他的理智。

他活下来了。靠着瘸虎的经验,更靠着…他那被逼到极致后发现的、关于那些致命气泡分布的细微规律。

他缓缓抬起沾满泥泞和冰碴的右手,无意识地摸向怀中。隔着冰冷的囚衣,那半张焦黑的残符,依旧沉寂。

然而,在这死寂的残符深处,在经历了妖化沼泽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和诡异能量侵蚀后,似乎有什么东西,极其微弱地…悸动了一下。如同沉睡的凶兽,在血腥味的刺激下,于深渊中,翻了个身。

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6:35: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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